警示:此篇小說中含有性事敘述。
在堆滿木材的廠區裡充斥著木頭與漆的味道,一個個的方形木箱是人生的終點,在她看來卻是她的重生符號,她和賦予她新生的人,在一個個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木箱裡,激烈的撫摸親吻對方,並在壓抑著呻吟的情慾下,讓他進入並灌溉自己飢渴的靈魂。
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混和著木屑和汗水沾染在他的肌肉線條上,每一次用手撫摸他的手臂都能感受得到,生命。
她曾經以為自己的生命已經終止了,即便她是村子裡面人人稱羨的醫生夫人,即便她的丈夫待人溫和備受尊敬,但她仍然覺得她的靈魂在這段婚姻中死去,在失去自己的姓名與身分後死去。在這段婚姻裡,她沒有姓名,也沒有性。
無意探究丈夫對她的冷待,每一次的肌膚之親都只來自傳宗接代的壓力,她以為是自己不夠好,更用力的扮演賢妻,煮遍各種婆媽間相傳的補品,也不見那些佳餚轉化成對自己的慾望,她只得向外尋找。
不,她不是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將自己的身體交付給其他人的,只是那時婆婆想為幾近彌留的公公沖喜,想買一副棺材回家擱著,吹毛求疵的婆婆非得要一副特別訂製的棺材不可,她只得騎著腳踏車到棺材行去,按著婆婆的要求跟老闆一一說明,那才是她第一次動起念頭,想投入別的男人懷抱的時刻。
炎熱的夏天,棺材行的店面敷衍似放著三、四副棺木,店內卻沒人坐鎮,她聽到店面旁的鐵皮屋傳來人聲和機器的聲音,踩著露出腳趾的白色涼鞋走去,一個男人和一個年紀更小的小夥子正在裏頭處理木材。小夥子滿頭大汗,原來該是白色的T恤灰撲撲地,短袖的袖子也捲到了肩上,而背對著她的男人,更直接的打著赤膊。
她突然忍不住低頭看了自己略顯斑駁的手腳趾,這幾天比以往更忙碌,她一邊扮演醫生夫人、扮演賢妻,一邊還要幫著婆婆照顧不知是否真的會好轉的公公,她忘記卸下手腳的指甲油,更不用說塗上了,東缺西缺的色塊讓她有點困窘,卻不知道為甚麼要感到困窘,甚至想著是不是回去卸掉指甲油再過來,可是…… 視線又回到那赤裸的身體上,移不開。
和在診所裡拿聽診器的丈夫不同,眼前的這個男人肩膀比丈夫寬,膚色也較丈夫深了許多,如果從正面抱上,說不定兩隻手環住也碰不到手指吧。
「師仔,有人客。」小夥子出聲,才把她從腦海中的綺麗幻想中拉回,回過神的瞬間她忍不住吞了口水。
後來他們又見了幾次面,但她已經想不起第一次親密接觸時見面的理由是什麼,只記得那天見面後下了雨,雷聲震耳欲聾,他們一起看著屋簷的雨水落在門前的畚箕裡,當積滿了雨水時,她決定吻他。激烈的。
他們在離門口最遠的西式黃檜棺木裡交疊,稀薄的空氣、狹窄的空間讓她感到安全,兩人呼出的氣息升高了棺木裡的溫度,每一次,他們總大汗淋漓。躺在棺材裡感到呼吸薄弱的時候,她會仰頭看著那個為了讓屍體腐化而打通的龍門,從那個小小的洞中喘息著新鮮空氣。
一次又一次,她覺得自己在性的高潮中死去又重新活過來。有時她掌控主導權坐在男人身上,兩隻纖白的手臂便會扶著棺木兩側,平視過去,鐵皮屋裡盡是棺材的未完品,在汗水與快感中,她想,這就是她的天堂了。
如果沒有懷孕的話。這就是了。
「妳尬伊離緣,來跟我。」男人說。
她把下唇咬得更緊了,在棺木之間來回走動。他的視線一直跟著焦躁的她。她的月事兩個多月沒來了,丈夫雖然不太關注她,也還是會因著婆婆的關心而詢問她,衛生棉一片也沒少,她不得不捏造自己有內分泌失調的病症,還得花一千元向別的女人買只有一條線的驗孕棒來向丈夫證明她的確沒有懷孕。
她沒有想過男人說的可能性,她的確六神無主才會來問他意見,然而男人的眼神透露的卻比她需要的更多。
「乎我想看嘪,我先去買菜。」她拿起地上的菜籃,那是她今天出門的藉口,現在也變成離開他的鐵皮屋的理由。
她幾乎感覺得到男人從她背後投射過來的炙熱眼光,但她不敢回頭,只得加快腳步,踩著那雙第一次見面時穿著的白色涼鞋;那上頭沾著他工廠裡偶爾低落的漆,鞋底也沾滿木屑,她能感覺到木屑和柏油路的摩擦,她一反常態的停下腳步跺了跺,想把卡在鞋底的木屑給弄下來,可下一秒背後傳來一陣痛感,她就暈眩了過去。
她醒了,醒後先聞到熟悉的味道,是那副西式的黃檜棺木。她的頭下枕著甚麼軟的東西,那是從來不曾放進棺木裡的,因為他們總是在死硬的木頭上感受彼此的柔軟。睜開眼,男人正在棺外看著她,但她卻無法看見他全部的臉,因為棺木的開口被棺蓋掩去了大半,只看得見他冷得令她發顫的眼睛。
「我嘜乎妳走。」男人才說完,她甚至還來不及反應,棺蓋就掩去了所有視線,她無法坐起,也不敢喊出聲,再下一秒,整座棺木就被撞擊發出巨大而有節奏的『砰砰』聲。
他正拿著釘子封棺,棺裡的她驚訝得連嘴都合不上,不敢相信這座仿若愛巢的木箱竟變成囚禁自己的監牢。
空氣越來越稀薄了,她只能盡可能讓自己的臉靠近那個俗稱龍門的小洞,可越是用力呼吸,越是感覺肺部呼喚她渴求更多的氧。胸口傳來的緊迫感和高潮來臨前的感受如此相像,手指也開始顫抖,身體裡的水分開始像是要逃離她一般溽濕她全身,髮絲已然貼緊了她的臉,就像每一次他們用力擁抱的時候一樣。
一切就像她曾經追求的一樣,她開始暈眩,她想,好,也許這就是她的天堂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